第99章 【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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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099】
百鬼夜行前一天, 12月23日，花田千夏、秤金次和星綺羅羅被直接拉到京都，說是要召開戰前會議。
接待他們的, 是名為三輪霞的二年級生。
“三位就先在這裏休息，等開完會, 我再帶你們去今晚休息的會館。”說完她就準備離開, 被花田千夏叫住。
“前輩。”
“是？”
花田千夏問：“請問我帶來的刀……”
三輪霞回覆：“已經放到你今晚休息的地方。”
“好的，謝謝。”
“不客氣。”
花田千夏目送對方離開, 一轉頭, 才發現秤金次和星綺羅羅已經坐到了房內的沙發上。
秤金次坐著, 星綺羅羅躺在他腿上。
花田千夏看了兩眼。
收回視線。
換做平時，她肯定會上前去攀談一番，但是今天自己好像沒有想開口的念頭, 於是作罷。
走到窗戶邊沿，花田千夏註視著面前的巨大黃沙場。
其實真論建築風格，兩所學校大差不差。
懸挑的屋頂和推拉門隨處可見, 一座座古樸的寺廟與庭院聯通，簡約、雅致。但比起東京學校, 京都校裏的操場——花田千夏甚至不確定能不能稱之為操場——卻是由一大片黃沙和泥土構成。
而他們休息的地方, 正對出來，就是操場。
到處都是坑坑窪窪。
——訓練的痕跡。
離她窗戶最近的一個坑有點深, 坑中心有四個凹陷下去的小洞，應該是有人拳頭打出來的。
顏色微沈的線型形狀遍布整個操場, 但仔細分辨，應該是兩股不同的攻擊殘留。
仔細聞的話……
花田千夏下巴微擡。
剛分辨出空氣中的味道是血液, 便目光一凜, 眼神一轉, 朝某個方向釘了過去。
“怎麽了~”
“……有人在看我。”
花田千夏應道，眼睛盯著剛才傳來窺視感的位置，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出聲的星綺羅羅。
穿著五顏六色的女孩兒眉頭輕挑。
“看來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知道什麽？”
花田千夏問，離開窗臺邊緣。
星綺羅羅從秤金次的大腿上坐起來，趴到另一邊，頭挨著沙發墩兒看著她：“這次調你過來，很多人都在說，我們東京院瞧不起京都呢。”
花田千夏“啊？”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
“因為我沒評級這件事？”
“而且還是個一年級~”
花田千夏撇嘴。
她沒想到，但知道後也不算太驚訝。
這很符合她知道的京都。
但是——
“瞧不起他們又怎麽了。”花田千夏滿不在乎地說，一屁股坐到星綺羅羅和秤金次對面，“就是瞧不起，不然他們幹嘛要向東京院申請外援。外援不就是自己實力不夠，擔心出事才申請的嗎。”
星綺羅羅張了張嘴，秤金次發出低笑。
花田千夏比剛才更理直氣壯：“我們三個能來就已經不錯了，他們難不成還想獅子大開口，把五條老師叫來啊？”
“真別說真別說，他們大概率是想的。”
“要點臉吧。”
花田千夏掏出手機，剛解鎖看了眼消息，準備回覆五分鐘前同窗們詢問她有沒有抵達的消息時，就聽到星綺羅羅來了句：“到時候，你就站在我和金次身後吧。”
“嗯？”她又擡頭。
“這種規模的宣戰，每位咒術師應該都會有其負責的區域，不會將所有人都放在同一個地方。我還挺喜歡你的，可不想看到你死在這裏。”
“……”
一時半會，花田千夏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
不過僅糾結一秒，她就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前輩。”
“幹嘛？”
“我覺得。”花田千夏先是往群聊裏發送一個[抵達]的表情包，猶猶豫豫，慢慢吞吞開口，“他們很有可能把我們幾個拆散。”
“也不是沒可能哦。”
星綺羅羅的語氣也變得不確定起來：“畢竟你的咒符作用還挺大的，京都這邊的人可能不知道你能做什麽，我們和高層還能不知道嗎？”
“是的。”花田千夏抿了抿唇，“而且我這大半個月以來，每天都保持在至少五千張咒符的數量在輸出。”
甚至直到剛才下車，她都還在努力制作咒符。那努力勁兒，如果什麽時候能使在學習上，她就不用總為自己偏科的事情苦惱了。
“高層要求的？”
“我提的，校長同意了。”
“哼。”
星綺羅羅冷笑一聲，說出的話倒也沒多陰陽怪氣：“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團隊情啊。”
“那倒不是。”花田千夏無辜道，“主要是因為我想給狗卷棘他們寫，其他人完全只是順帶。
所以真的是寫死她了。
連做夢都在拿筆。
對此，星綺羅羅表示了理解。
對話結束，花田千夏又低頭，看到真希發來了一個表情包。
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表情包。
【花田千夏：？】
【真希：……】
【花田千夏：我會註意真依的，放心。】
【真希：你自己小心點吧。】
【花田千夏：嗯。】
黑發少女看著發出去的信息，光線透過手機屏幕反射上來，將她冷淡的表情映照在自己眼裏。
與星綺羅羅的對話再次躍於耳畔，花田千夏按滅手機，眼眸微動——
高層啊……
的確知道她能做到什麽程度。
*
所以花田千夏說什麽來著。
當在二十名咒術師聚集的京都作戰會議上，由樂巖寺嘉伸親口說出那句：“京都右京區由花田千夏，花田術師單獨負責”時，她一點都沒意外。
就是其他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呆滯。
但呆滯也只是一兩秒的事，下一秒，躲在角落的花田千夏，就迎接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
她臉色變都沒變，頂著所有人的目光，還有心情擡手沖著大家揮揮，臉上露出的笑要多虛偽有多虛偽，以致於有部分咒術師壓根藏不住自己臉上從震驚疑惑到鄙夷的神情。
花田千夏放下手。
她本來以為，這裏會有人站出來質疑一下樂巖寺的決定。
畢竟將一個二十萬人的區域劃給一個一年級咒術師，還是沒有評級的咒術師單獨警戒，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明智決定。
事實上，也的確有人站出來了。
但不是京都的人。
“樂巖寺校長。”秤金次音量不大，聲音卻在整個會議室上空回響，“我申請和她一起。”
星綺羅羅趕緊跟上：“還有我還有我！”
“你們負責中京。”樂巖寺輕飄飄地擋回來，“這是對你們最好的安排。”
秤金次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比起剛才還算平靜的表情，男人現下明顯不悅。強烈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離男人最近的花田千夏首當其沖地再次擡手。
放下環胸的雙手，站直身體的秤金次瞇起眼，偏頭，看向按住他手臂的黑發少女。
兩人對視片刻，秤金次臉色漸漸平淡，而後眉頭一挑，面露趣味。
花田千夏放下手，轉頭，對上樂巖寺的視線。
雖然她沒能看清對方的眼睛，但她能感覺到對方直勾勾的視線。不過很快，對方就轉開目光，繼續宣布下一個區域的咒術師警戒人選。
花田千夏則是低頭，掏出手機。
一分鐘前，隔著幾個小時的路程距離，五條悟像開了天眼一樣發來信息。
【五條老師：怎麽樣啦~】
【花田千夏：單獨一個右京區。】
【五條老師：……哇哦。】
【花田千夏：老師，請不要幹涉。】
【五條老師：[截圖]】
花田千夏點開截圖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上面是名為“樂巖寺嘉伸”的電話。他大概是在中間回覆花田千夏時，就想一個電話打給樂巖寺，花田千夏阻止了他。
而現在，黑發少女盯著這張圖，正確來說，是盯著那白底黑字底下的備註欄裏，那行小小的字。
【咒術界第一爛橘子】
花田千夏：“……”
她深以為然。
於是她保存圖片，編輯，用紅色畫筆圈出這行小字，重新發過去：【[點頭.gif]】
而隔著屏幕，五條悟的回應則看起來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甚至有點嚴肅。
【千夏。】
他的文字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活潑。
冷色的光打在花田千夏臉上，就像摘下白色繃帶的六眼繼承人，企圖透過手機屏幕的距離，看穿花田千夏此時此刻、或者說，接下來的心思。
【你想做什麽。】
他這樣子問。
*
我想做什麽？
當最後一絲餘暉從天際消失，濃稠夜色中，陸續亮起的霓虹燈光像是開戰宣言般倒映在她的瞳眸時，花田千夏正坐在一棟大樓的天臺邊緣。
冰冷的風雪呼嘯而過，今年平安夜的雪帶著陰沈的氣味，雙腿墜在大樓邊緣的少女呼出一口氣，擡頭，看著風卷著那縹緲的白霧扶搖而上，消散在夜空中。
與其他依靠自身咒力抵禦寒冷的咒術師相比，花田千夏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棉外套，戴著狗卷棘前不久送的深綠色格子圍脖。
這架勢，幾乎在她出現在其他咒術師面前時，便得到了濃郁到幾乎無法壓制的“輕蔑”情緒。
——一個沒辦法依靠咒力防寒的術師。
但花田千夏不在乎。
她只是攔住了準備離開的禪院真依。
“這個給你。”將一打符紙塞到暗綠色短發少女手中，花田千夏說，“戰鬥時，優先使用咒符。”
“我已經有了。”禪院真依說。
“這個不同。”花田千夏回答。
禪院真依微微皺眉。
她看著眼前的黑發少女，不由得回憶起在得知前來支援的人選中有她時，聽來的閑言碎語。
站在她面前的，是咒術界唯一一個，能提升他人咒力的存在。
擁有這種堪稱百搭的術式，卻是個定時炸彈。先不說術式不穩定，這位與自家姐姐一起上學的少女，似乎精神方面也有一點點問題。
這也是總監會不給她定級的原因之一。
而且……
禪院真依拿著手裏的咒符：“你呢？”
花田千夏：“嗯？”
“你的咒符呢？”禪院真依打量著穿得嚴嚴實實的花田千夏，“帶了多少？”
結果沒想到，她得到了這樣一個回答：
“我不需要。”
夾雜著灰白色的雪花從天空落下，花田千夏將下半張臉埋進毛茸茸的深綠色圍脖裏，眉眼微垂，似是想要通過這個動作感受什麽。
不過很快，她又擡起眼。
“這些東西制作出來，主要是給你們用的。”
她說著，彎唇，語氣鄭重地對真依、和站在她身後看著這邊的東堂葵等人開口：“請務必小心。”
【真依：所以你現在在幹嘛？】
【花田千夏：嗯？大概坐在某棟大樓的天臺上，俯瞰獨屬於我的大地？】
【乙骨憂太：天臺會很冷吧……】
【花田千夏：嗯吶，是挺冷的。所以我還特地貼了暖寶寶哦！】
【真希：你還真當自己去玩的啊。】
【花田千夏：哎喲。】
花田千夏唇角微勾，盯著已經在對話框打好的一行字，好半晌，才在靜默中點下發送鍵。
【再怎麽說，我也是有幫手的人哦~】
如刀割般細風掠過側臉。
鏘的一聲輕響，花田千夏擡眼，看向面前傳出震蕩與黑煙的空氣，而後拉長視線，看向站在對面大樓頂上的灰發男人。
身形修長，手持長刃，刃尖滴血。
而在花田千夏看過去時，男人擡手壓住心臟，虔誠而崇敬地緩緩鞠了一躬。
接著身形一閃，消失了。
花田千夏收回視線。
她看向從剛才開始就嗡嗡作響的手機，手一動，退出班級群聊。
表哥、表妹、網球部前輩們、研二哥陣平哥，還有沢田前輩等等，連之前很少和她說話的同學們，似乎都在這一天約好，紛紛發來“平安夜快樂，記得吃蘋果”的祝福。
花田千夏看著這些信息，不知道想到什麽，慢慢露出一個笑。
原本平靜到近乎冷淡的眉眼被註入一絲生氣，少女看著滿是消息的即時通訊，笑得放松又開懷。
而後嘆出一口氣，按滅了手機屏幕。
她將手機放回兜裏，然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本子。
澎湃的靈力在她碰到的瞬間洶湧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海面忽然掀起巨浪，但持續時間短，短到在花田千夏將它放到腿面上時，就已經安靜了下去。
“那麽詛咒……”
花田千夏垂眸，盯著本子，聲音輕得仿佛在跟自己說話：“就拜托你們了。”
“——是。”
聲調不一、語氣不一的答應從身後傳來。
風卷起她頰邊的碎發，在一片寒冷中，花田千夏拿出被放在另一個口袋裏的藥研藤四郎，感受著他略冰冷的刀鞘，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靜了兩秒，花田千夏又開口。
“我準備好了。”
*
花田千夏清楚地感覺到，有畫面鉆進了大腦。
是比她治療創傷性後遺癥還要清晰的畫面。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卻天氣極好。
雲卷雲舒，光線被樹葉割出一片陰影，向地面投下一片燦爛的斑駁。風很溫柔，吹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但這份溫暖卻沒有觸及被抱著的花田千夏。
她高高仰頭，看著垂眸望來的他，問道。
“爸爸，你為什麽不開心？”
“嗯？爸爸沒有不開心呀。”
“你明明有。”
花田千夏開始猜測：“是因為，我昨天和研二哥哥玩得太晚才回家嗎？”
“不是呀，夏夏玩得開心，爸爸就開心。”
“那是因為媽媽今天早上出門，沒有給你goodbye kiss嗎？”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呢~”
他眉尾下撇，露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等你媽媽回來，我一定要她補上。”
花田千夏細細盯著他，搖頭：“不是。”
“不是什麽？”
“爸爸不是這個，不開心。”
“可是爸爸真的沒有不開心呢？”
花田千夏老氣橫秋地嘆氣：“爸爸，不能當小騙子。”她擡手，指向面露不解的他的心口，“明明這裏不是這樣子說的。”
她看到他眉頭皺得更緊，更疑惑了。
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什麽，楞在原地。
花田千夏看著他，歪頭，想了想，用手貼住他的胸膛。接著又覺得自己手太小，沒辦法包裹住他的整顆心臟，遂擡起另一只手，兩只手都覆上去。
熒藍的靈力從她手裏亮起。
靈力雀躍而溫柔，像流水，融入那顆掀起了狂風巨浪的心臟。
花田千夏擡眼望進他微紅的雙眸。
想了想，她學起媽媽哄她的話：
“不哭不哭，爸爸最乖。”
只是她剛說完，他便眉眼一凜，突然轉過頭。
花田千夏眨眨眼，擡頭伸長脖子，視線越過他寬闊的雙肩，看向站在家門口、身形高大的男子。
“三日月，有事嗎？”
她從沒聽過他如此嚴肅的語氣，幾乎等同於在下逐客令，處處透露著警戒。
男子卻不見介意。
他彎眸，淺淺一笑：“無事，只是突然想曬曬太陽。”
這麽說著，男子的眼眸準確地落向花田千夏。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清楚看到在那本該高潔的明月之瞳中，湧動著的企圖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是……
與爸爸內心，如出一轍的存在。
*
【2001.7.11：
沒想到會重新翻開這個本子。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平靜。
女兒覺醒了靈力，甚至比靈力更強大。
但暫時無法確定方向，就像我當初剛覺醒預知能力，以為自己覺醒的是死神之力一樣。
另：三日月暗墮程度正在加深，今天未經過我同意便跑了出來。】
【2001.7.15：
經過幾天實驗，確定夏夏覺醒的是感知力。
感知力啊……無法確定是好是壞。
反正對我自己來說肯定不好，因為這小家夥現在整天跑來問我為什麽不開心。
還因此驚動了老婆。】
【2001.7.21：
……今天藥研也跑了出來。
我無法用言語解釋目前的心情，大概是想對他們大喊滾開，不要碰我女兒的地步。
但其實藥研沒有做錯什麽，包括三日月。
付喪神雖然擁有各自性格，但他們到底只是器具。非人非神，他們的追求，無非是強大二字。
特別是正在暗墮的他們。】
【2001.7.28：
我能感覺到我正在虛弱，我的女兒正在變強。
其實這是好事。
因為未來當她被帶回本丸，或許能表現得比我好……只要時之政府不要插手。
當年就是他們插手，才讓事態惡化得更快。】
【2001.7.29：
今天和女兒說讓她接受命運，被女兒嚴肅地批評了，哈哈。小孩子似乎很討厭這個說法，她認為人定可以勝天。
誰知道一個兩歲小孩兒為什麽會有這種念頭。
傻孩子，人怎麽可能和老天鬥？
這可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2001.8.3：
我發現了一件事，我的虛弱可能和女兒有關。
每當她的靈力從我身體裏帶走負面情緒時，我能感覺到一同被帶走的，還有我的靈力。
但是當我反向探查時，卻發現她身體裏並沒有我的靈力。
它們到底去了哪裏？】
【2001.8.4：
我再次看到未來，是帶女兒玩的陣平小子的。
也不對，應該說，是陣平他爸爸的。
這還是我離開本丸後的首次。
但那又怎樣，每個人都有他既定命運，我就算插手，也沒辦法改變。】
【2001.8.10：
女兒開始擔心陣平。
她跟我說她好久沒有看到陣平哥，明明學校已經放假，為什麽他不來找她玩，連隔壁家的研二小子好像最近也沒看到他。
我沒跟她說陣平小子他爸爸的事情。
再說一次，我改變不了。】
【2001.8.12：
女兒心情非常不好，她甚至吃不下飯。
誰能想到一個兩歲的小孩兒，會有這麽充沛的情感。當然也可能跟她的能力有關。
今天不只三日月，一期也跑了出來。
他們圍在我女兒身邊，看著她的眼神讓我憤怒，就像她已經是他們的所有物。
我雖然已經接受命運，知道我的女兒註定會被帶回本丸，就像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沒辦法阻止他們暗墮一樣。但這不代表我對此無動於衷。
我呵斥了他們。
結果還被女兒嚴肅地批評了。哎。】
【2001.8.13：
今天再次和女兒說起命運。
我跟她說，或許陣平小子是遇到了什麽很嚴重的事。她嚇了一跳，問我，我們能不能幫忙。
我說誰都幫不了。
女兒問為什麽。
我為了讓她理解，舉例說如果她想吃蛋糕，但她已經吃過了，不能再吃，她還會為了明知道自己沒辦法吃蛋糕，而央求父母嗎？
女兒沒有回答，我說：這就是你的命運。】
【2001.8.14：
女兒今天突然找我回答了昨天的問題。
她說她會，因為想吃蛋糕。
我反問，即使知道自己最後會被拒絕？
她說是的，因為想吃。
寫到這裏我才發現她連說了兩次想吃蛋糕，但當時我只是反問了為什麽。
她人小沒辦法好好表達，但大致上能理解成很簡單的一句話：因為想，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嘗試。
我看她那麽堅定，突然有點難過又開心。
我要怎麽讓她明白，人並不是想，就能得到完美結局的？啊，不對，女兒好像清楚結局不完美。
所以是……即便知道會被拒絕，卻仍然想嘗試，不想留有遺憾的意思？
……
真不愧是我女兒。】
【2001.8.15：
那就再試一次吧。
未來能不能被改變這件事。】
*
花田千夏的五臟六腑都被凍僵了。
吸入的涼氣在身體裏轉了一圈，從鼻尖吐出，冷得她整個人都在哆嗦。
日記已經來到最後一頁。
屬於父親的最後一絲氣息也消失殆盡。
花田千夏捧著本子，大腦一片空白。
照理說，她不該這樣。
哪怕是“原來如此”的恍然，或者“果然如此”的惆悵都可以，畢竟她與同窗們推理的部分猜測已經被證實，哪怕是不合時宜的“沾沾自喜”，都比……
都比這樣的平靜來得好。
像是世間所有東西都變得不重要了。
沒有悲喜，沒有怒懼。
心臟被生生挖了個大洞，寒風從洞口而過，卷走居住在裏面的靈魂，徒留一具行屍走肉。
原來這就是行屍走肉的感覺。
花田千夏呼吸緩慢。
好奇怪，也好可怕。
這種哪怕從這裏跳下去，都仿佛會被毫不猶豫執行的無畏。這種對生命不喜，對死亡不悲的渾噩，讓她幾乎沒辦法拿穩本子。
所以……
她爸爸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他知道殺死他的會是付喪神——溯行軍。
甚至於，在將一隊付喪神送走的送走、封印的封印時，他就已經看到自己死在溯行軍刀下的命運。
所以他這些年一直在搬家。
所以他叫她絕對不要去找他們。
所以他……
他知道自己會死。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花田千夏眉眼一顫，一個反問從腦海中略過。
……那媽媽呢？
這仿佛是個開關，花田千夏重重吐出一口氣，熱意迅速彌漫。
從眼眶的邊緣到鼻尖，再從克制不住哆嗦的雙唇之間，化作滾燙白霧，沖進夜裏。
她終於感覺到了痛。
在四周不斷響起的利刃破空與轟隆聲中，花田千夏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在嗡鳴。她擡起顫抖的手，在混亂的戰場中，緩緩捂住口鼻。
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搖搖欲墜。
淚水很快打濕整個手背。
花田千夏感到頭暈。
難言的憤怒從大腦深處鉆出來，像根針一樣，細，卻令人無比難忍。
淚水止都止不住，肺部的空氣仿佛被抽幹，朦朧的視線中，宛如實質的黑色斑點正在迅速擴大——
“餵！！！！！”
一道巨響在花田千夏耳邊炸開。
黑色斑點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已經沖到她面前、張開血盆大口的一級咒靈。
作者有話要說：
不能flag 期末了忙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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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前一天, 12月23日，花田千夏、秤金次和星綺羅羅被直接拉到京都，說是要召開戰前會議。
接待他們的, 是名為三輪霞的二年級生。
“三位就先在這裏休息，等開完會, 我再帶你們去今晚休息的會館。”說完她就準備離開, 被花田千夏叫住。
“前輩。”
“是？”
花田千夏問：“請問我帶來的刀……”
三輪霞回覆：“已經放到你今晚休息的地方。”
“好的，謝謝。”
“不客氣。”
花田千夏目送對方離開, 一轉頭, 才發現秤金次和星綺羅羅已經坐到了房內的沙發上。
秤金次坐著, 星綺羅羅躺在他腿上。
花田千夏看了兩眼。
收回視線。
換做平時，她肯定會上前去攀談一番，但是今天自己好像沒有想開口的念頭, 於是作罷。
走到窗戶邊沿，花田千夏註視著面前的巨大黃沙場。
其實真論建築風格，兩所學校大差不差。
懸挑的屋頂和推拉門隨處可見, 一座座古樸的寺廟與庭院聯通，簡約、雅致。但比起東京學校, 京都校裏的操場——花田千夏甚至不確定能不能稱之為操場——卻是由一大片黃沙和泥土構成。
而他們休息的地方, 正對出來，就是操場。
到處都是坑坑窪窪。
——訓練的痕跡。
離她窗戶最近的一個坑有點深, 坑中心有四個凹陷下去的小洞，應該是有人拳頭打出來的。
顏色微沈的線型形狀遍布整個操場, 但仔細分辨，應該是兩股不同的攻擊殘留。
仔細聞的話……
花田千夏下巴微擡。
剛分辨出空氣中的味道是血液, 便目光一凜, 眼神一轉, 朝某個方向釘了過去。
“怎麽了~”
“……有人在看我。”
花田千夏應道，眼睛盯著剛才傳來窺視感的位置，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出聲的星綺羅羅。
穿著五顏六色的女孩兒眉頭輕挑。
“看來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知道什麽？”
花田千夏問，離開窗臺邊緣。
星綺羅羅從秤金次的大腿上坐起來，趴到另一邊，頭挨著沙發墩兒看著她：“這次調你過來，很多人都在說，我們東京院瞧不起京都呢。”
花田千夏“啊？”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
“因為我沒評級這件事？”
“而且還是個一年級~”
花田千夏撇嘴。
她沒想到，但知道後也不算太驚訝。
這很符合她知道的京都。
但是——
“瞧不起他們又怎麽了。”花田千夏滿不在乎地說，一屁股坐到星綺羅羅和秤金次對面，“就是瞧不起，不然他們幹嘛要向東京院申請外援。外援不就是自己實力不夠，擔心出事才申請的嗎。”
星綺羅羅張了張嘴，秤金次發出低笑。
花田千夏比剛才更理直氣壯：“我們三個能來就已經不錯了，他們難不成還想獅子大開口，把五條老師叫來啊？”
“真別說真別說，他們大概率是想的。”
“要點臉吧。”
花田千夏掏出手機，剛解鎖看了眼消息，準備回覆五分鐘前同窗們詢問她有沒有抵達的消息時，就聽到星綺羅羅來了句：“到時候，你就站在我和金次身後吧。”
“嗯？”她又擡頭。
“這種規模的宣戰，每位咒術師應該都會有其負責的區域，不會將所有人都放在同一個地方。我還挺喜歡你的，可不想看到你死在這裏。”
“……”
一時半會，花田千夏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
不過僅糾結一秒，她就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前輩。”
“幹嘛？”
“我覺得。”花田千夏先是往群聊裏發送一個[抵達]的表情包，猶猶豫豫，慢慢吞吞開口，“他們很有可能把我們幾個拆散。”
“也不是沒可能哦。”
星綺羅羅的語氣也變得不確定起來：“畢竟你的咒符作用還挺大的，京都這邊的人可能不知道你能做什麽，我們和高層還能不知道嗎？”
“是的。”花田千夏抿了抿唇，“而且我這大半個月以來，每天都保持在至少五千張咒符的數量在輸出。”
甚至直到剛才下車，她都還在努力制作咒符。那努力勁兒，如果什麽時候能使在學習上，她就不用總為自己偏科的事情苦惱了。
“高層要求的？”
“我提的，校長同意了。”
“哼。”
星綺羅羅冷笑一聲，說出的話倒也沒多陰陽怪氣：“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團隊情啊。”
“那倒不是。”花田千夏無辜道，“主要是因為我想給狗卷棘他們寫，其他人完全只是順帶。
所以真的是寫死她了。
連做夢都在拿筆。
對此，星綺羅羅表示了理解。
對話結束，花田千夏又低頭，看到真希發來了一個表情包。
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表情包。
【花田千夏：？】
【真希：……】
【花田千夏：我會註意真依的，放心。】
【真希：你自己小心點吧。】
【花田千夏：嗯。】
黑發少女看著發出去的信息，光線透過手機屏幕反射上來，將她冷淡的表情映照在自己眼裏。
與星綺羅羅的對話再次躍於耳畔，花田千夏按滅手機，眼眸微動——
高層啊……
的確知道她能做到什麽程度。
*
所以花田千夏說什麽來著。
當在二十名咒術師聚集的京都作戰會議上，由樂巖寺嘉伸親口說出那句：“京都右京區由花田千夏，花田術師單獨負責”時，她一點都沒意外。
就是其他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呆滯。
但呆滯也只是一兩秒的事，下一秒，躲在角落的花田千夏，就迎接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
她臉色變都沒變，頂著所有人的目光，還有心情擡手沖著大家揮揮，臉上露出的笑要多虛偽有多虛偽，以致於有部分咒術師壓根藏不住自己臉上從震驚疑惑到鄙夷的神情。
花田千夏放下手。
她本來以為，這裏會有人站出來質疑一下樂巖寺的決定。
畢竟將一個二十萬人的區域劃給一個一年級咒術師，還是沒有評級的咒術師單獨警戒，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明智決定。
事實上，也的確有人站出來了。
但不是京都的人。
“樂巖寺校長。”秤金次音量不大，聲音卻在整個會議室上空回響，“我申請和她一起。”
星綺羅羅趕緊跟上：“還有我還有我！”
“你們負責中京。”樂巖寺輕飄飄地擋回來，“這是對你們最好的安排。”
秤金次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比起剛才還算平靜的表情，男人現下明顯不悅。強烈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離男人最近的花田千夏首當其沖地再次擡手。
放下環胸的雙手，站直身體的秤金次瞇起眼，偏頭，看向按住他手臂的黑發少女。
兩人對視片刻，秤金次臉色漸漸平淡，而後眉頭一挑，面露趣味。
花田千夏放下手，轉頭，對上樂巖寺的視線。
雖然她沒能看清對方的眼睛，但她能感覺到對方直勾勾的視線。不過很快，對方就轉開目光，繼續宣布下一個區域的咒術師警戒人選。
花田千夏則是低頭，掏出手機。
一分鐘前，隔著幾個小時的路程距離，五條悟像開了天眼一樣發來信息。
【五條老師：怎麽樣啦~】
【花田千夏：單獨一個右京區。】
【五條老師：……哇哦。】
【花田千夏：老師，請不要幹涉。】
【五條老師：[截圖]】
花田千夏點開截圖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上面是名為“樂巖寺嘉伸”的電話。他大概是在中間回覆花田千夏時，就想一個電話打給樂巖寺，花田千夏阻止了他。
而現在，黑發少女盯著這張圖，正確來說，是盯著那白底黑字底下的備註欄裏，那行小小的字。
【咒術界第一爛橘子】
花田千夏：“……”
她深以為然。
於是她保存圖片，編輯，用紅色畫筆圈出這行小字，重新發過去：【[點頭.gif]】
而隔著屏幕，五條悟的回應則看起來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甚至有點嚴肅。
【千夏。】
他的文字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活潑。
冷色的光打在花田千夏臉上，就像摘下白色繃帶的六眼繼承人，企圖透過手機屏幕的距離，看穿花田千夏此時此刻、或者說，接下來的心思。
【你想做什麽。】
他這樣子問。
*
我想做什麽？
當最後一絲餘暉從天際消失，濃稠夜色中，陸續亮起的霓虹燈光像是開戰宣言般倒映在她的瞳眸時，花田千夏正坐在一棟大樓的天臺邊緣。
冰冷的風雪呼嘯而過，今年平安夜的雪帶著陰沈的氣味，雙腿墜在大樓邊緣的少女呼出一口氣，擡頭，看著風卷著那縹緲的白霧扶搖而上，消散在夜空中。
與其他依靠自身咒力抵禦寒冷的咒術師相比，花田千夏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棉外套，戴著狗卷棘前不久送的深綠色格子圍脖。
這架勢，幾乎在她出現在其他咒術師面前時，便得到了濃郁到幾乎無法壓制的“輕蔑”情緒。
——一個沒辦法依靠咒力防寒的術師。
但花田千夏不在乎。
她只是攔住了準備離開的禪院真依。
“這個給你。”將一打符紙塞到暗綠色短發少女手中，花田千夏說，“戰鬥時，優先使用咒符。”
“我已經有了。”禪院真依說。
“這個不同。”花田千夏回答。
禪院真依微微皺眉。
她看著眼前的黑發少女，不由得回憶起在得知前來支援的人選中有她時，聽來的閑言碎語。
站在她面前的，是咒術界唯一一個，能提升他人咒力的存在。
擁有這種堪稱百搭的術式，卻是個定時炸彈。先不說術式不穩定，這位與自家姐姐一起上學的少女，似乎精神方面也有一點點問題。
這也是總監會不給她定級的原因之一。
而且……
禪院真依拿著手裏的咒符：“你呢？”
花田千夏：“嗯？”
“你的咒符呢？”禪院真依打量著穿得嚴嚴實實的花田千夏，“帶了多少？”
結果沒想到，她得到了這樣一個回答：
“我不需要。”
夾雜著灰白色的雪花從天空落下，花田千夏將下半張臉埋進毛茸茸的深綠色圍脖裏，眉眼微垂，似是想要通過這個動作感受什麽。
不過很快，她又擡起眼。
“這些東西制作出來，主要是給你們用的。”
她說著，彎唇，語氣鄭重地對真依、和站在她身後看著這邊的東堂葵等人開口：“請務必小心。”
【真依：所以你現在在幹嘛？】
【花田千夏：嗯？大概坐在某棟大樓的天臺上，俯瞰獨屬於我的大地？】
【乙骨憂太：天臺會很冷吧……】
【花田千夏：嗯吶，是挺冷的。所以我還特地貼了暖寶寶哦！】
【真希：你還真當自己去玩的啊。】
【花田千夏：哎喲。】
花田千夏唇角微勾，盯著已經在對話框打好的一行字，好半晌，才在靜默中點下發送鍵。
【再怎麽說，我也是有幫手的人哦~】
如刀割般細風掠過側臉。
鏘的一聲輕響，花田千夏擡眼，看向面前傳出震蕩與黑煙的空氣，而後拉長視線，看向站在對面大樓頂上的灰發男人。
身形修長，手持長刃，刃尖滴血。
而在花田千夏看過去時，男人擡手壓住心臟，虔誠而崇敬地緩緩鞠了一躬。
接著身形一閃，消失了。
花田千夏收回視線。
她看向從剛才開始就嗡嗡作響的手機，手一動，退出班級群聊。
表哥、表妹、網球部前輩們、研二哥陣平哥，還有沢田前輩等等，連之前很少和她說話的同學們，似乎都在這一天約好，紛紛發來“平安夜快樂，記得吃蘋果”的祝福。
花田千夏看著這些信息，不知道想到什麽，慢慢露出一個笑。
原本平靜到近乎冷淡的眉眼被註入一絲生氣，少女看著滿是消息的即時通訊，笑得放松又開懷。
而後嘆出一口氣，按滅了手機屏幕。
她將手機放回兜裏，然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本子。
澎湃的靈力在她碰到的瞬間洶湧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海面忽然掀起巨浪，但持續時間短，短到在花田千夏將它放到腿面上時，就已經安靜了下去。
“那麽詛咒……”
花田千夏垂眸，盯著本子，聲音輕得仿佛在跟自己說話：“就拜托你們了。”
“——是。”
聲調不一、語氣不一的答應從身後傳來。
風卷起她頰邊的碎發，在一片寒冷中，花田千夏拿出被放在另一個口袋裏的藥研藤四郎，感受著他略冰冷的刀鞘，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靜了兩秒，花田千夏又開口。
“我準備好了。”
*
花田千夏清楚地感覺到，有畫面鉆進了大腦。
是比她治療創傷性後遺癥還要清晰的畫面。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卻天氣極好。
雲卷雲舒，光線被樹葉割出一片陰影，向地面投下一片燦爛的斑駁。風很溫柔，吹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但這份溫暖卻沒有觸及被抱著的花田千夏。
她高高仰頭，看著垂眸望來的他，問道。
“爸爸，你為什麽不開心？”
“嗯？爸爸沒有不開心呀。”
“你明明有。”
花田千夏開始猜測：“是因為，我昨天和研二哥哥玩得太晚才回家嗎？”
“不是呀，夏夏玩得開心，爸爸就開心。”
“那是因為媽媽今天早上出門，沒有給你goodbye kiss嗎？”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呢~”
他眉尾下撇，露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等你媽媽回來，我一定要她補上。”
花田千夏細細盯著他，搖頭：“不是。”
“不是什麽？”
“爸爸不是這個，不開心。”
“可是爸爸真的沒有不開心呢？”
花田千夏老氣橫秋地嘆氣：“爸爸，不能當小騙子。”她擡手，指向面露不解的他的心口，“明明這裏不是這樣子說的。”
她看到他眉頭皺得更緊，更疑惑了。
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什麽，楞在原地。
花田千夏看著他，歪頭，想了想，用手貼住他的胸膛。接著又覺得自己手太小，沒辦法包裹住他的整顆心臟，遂擡起另一只手，兩只手都覆上去。
熒藍的靈力從她手裏亮起。
靈力雀躍而溫柔，像流水，融入那顆掀起了狂風巨浪的心臟。
花田千夏擡眼望進他微紅的雙眸。
想了想，她學起媽媽哄她的話：
“不哭不哭，爸爸最乖。”
只是她剛說完，他便眉眼一凜，突然轉過頭。
花田千夏眨眨眼，擡頭伸長脖子，視線越過他寬闊的雙肩，看向站在家門口、身形高大的男子。
“三日月，有事嗎？”
她從沒聽過他如此嚴肅的語氣，幾乎等同於在下逐客令，處處透露著警戒。
男子卻不見介意。
他彎眸，淺淺一笑：“無事，只是突然想曬曬太陽。”
這麽說著，男子的眼眸準確地落向花田千夏。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清楚看到在那本該高潔的明月之瞳中，湧動著的企圖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是……
與爸爸內心，如出一轍的存在。
*
【2001.7.11：
沒想到會重新翻開這個本子。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平靜。
女兒覺醒了靈力，甚至比靈力更強大。
但暫時無法確定方向，就像我當初剛覺醒預知能力，以為自己覺醒的是死神之力一樣。
另：三日月暗墮程度正在加深，今天未經過我同意便跑了出來。】
【2001.7.15：
經過幾天實驗，確定夏夏覺醒的是感知力。
感知力啊……無法確定是好是壞。
反正對我自己來說肯定不好，因為這小家夥現在整天跑來問我為什麽不開心。
還因此驚動了老婆。】
【2001.7.21：
……今天藥研也跑了出來。
我無法用言語解釋目前的心情，大概是想對他們大喊滾開，不要碰我女兒的地步。
但其實藥研沒有做錯什麽，包括三日月。
付喪神雖然擁有各自性格，但他們到底只是器具。非人非神，他們的追求，無非是強大二字。
特別是正在暗墮的他們。】
【2001.7.28：
我能感覺到我正在虛弱，我的女兒正在變強。
其實這是好事。
因為未來當她被帶回本丸，或許能表現得比我好……只要時之政府不要插手。
當年就是他們插手，才讓事態惡化得更快。】
【2001.7.29：
今天和女兒說讓她接受命運，被女兒嚴肅地批評了，哈哈。小孩子似乎很討厭這個說法，她認為人定可以勝天。
誰知道一個兩歲小孩兒為什麽會有這種念頭。
傻孩子，人怎麽可能和老天鬥？
這可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2001.8.3：
我發現了一件事，我的虛弱可能和女兒有關。
每當她的靈力從我身體裏帶走負面情緒時，我能感覺到一同被帶走的，還有我的靈力。
但是當我反向探查時，卻發現她身體裏並沒有我的靈力。
它們到底去了哪裏？】
【2001.8.4：
我再次看到未來，是帶女兒玩的陣平小子的。
也不對，應該說，是陣平他爸爸的。
這還是我離開本丸後的首次。
但那又怎樣，每個人都有他既定命運，我就算插手，也沒辦法改變。】
【2001.8.10：
女兒開始擔心陣平。
她跟我說她好久沒有看到陣平哥，明明學校已經放假，為什麽他不來找她玩，連隔壁家的研二小子好像最近也沒看到他。
我沒跟她說陣平小子他爸爸的事情。
再說一次，我改變不了。】
【2001.8.12：
女兒心情非常不好，她甚至吃不下飯。
誰能想到一個兩歲的小孩兒，會有這麽充沛的情感。當然也可能跟她的能力有關。
今天不只三日月，一期也跑了出來。
他們圍在我女兒身邊，看著她的眼神讓我憤怒，就像她已經是他們的所有物。
我雖然已經接受命運，知道我的女兒註定會被帶回本丸，就像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沒辦法阻止他們暗墮一樣。但這不代表我對此無動於衷。
我呵斥了他們。
結果還被女兒嚴肅地批評了。哎。】
【2001.8.13：
今天再次和女兒說起命運。
我跟她說，或許陣平小子是遇到了什麽很嚴重的事。她嚇了一跳，問我，我們能不能幫忙。
我說誰都幫不了。
女兒問為什麽。
我為了讓她理解，舉例說如果她想吃蛋糕，但她已經吃過了，不能再吃，她還會為了明知道自己沒辦法吃蛋糕，而央求父母嗎？
女兒沒有回答，我說：這就是你的命運。】
【2001.8.14：
女兒今天突然找我回答了昨天的問題。
她說她會，因為想吃蛋糕。
我反問，即使知道自己最後會被拒絕？
她說是的，因為想吃。
寫到這裏我才發現她連說了兩次想吃蛋糕，但當時我只是反問了為什麽。
她人小沒辦法好好表達，但大致上能理解成很簡單的一句話：因為想，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嘗試。
我看她那麽堅定，突然有點難過又開心。
我要怎麽讓她明白，人並不是想，就能得到完美結局的？啊，不對，女兒好像清楚結局不完美。
所以是……即便知道會被拒絕，卻仍然想嘗試，不想留有遺憾的意思？
……
真不愧是我女兒。】
【2001.8.15：
那就再試一次吧。
未來能不能被改變這件事。】
*
花田千夏的五臟六腑都被凍僵了。
吸入的涼氣在身體裏轉了一圈，從鼻尖吐出，冷得她整個人都在哆嗦。
日記已經來到最後一頁。
屬於父親的最後一絲氣息也消失殆盡。
花田千夏捧著本子，大腦一片空白。
照理說，她不該這樣。
哪怕是“原來如此”的恍然，或者“果然如此”的惆悵都可以，畢竟她與同窗們推理的部分猜測已經被證實，哪怕是不合時宜的“沾沾自喜”，都比……
都比這樣的平靜來得好。
像是世間所有東西都變得不重要了。
沒有悲喜，沒有怒懼。
心臟被生生挖了個大洞，寒風從洞口而過，卷走居住在裏面的靈魂，徒留一具行屍走肉。
原來這就是行屍走肉的感覺。
花田千夏呼吸緩慢。
好奇怪，也好可怕。
這種哪怕從這裏跳下去，都仿佛會被毫不猶豫執行的無畏。這種對生命不喜，對死亡不悲的渾噩，讓她幾乎沒辦法拿穩本子。
所以……
她爸爸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他知道殺死他的會是付喪神——溯行軍。
甚至於，在將一隊付喪神送走的送走、封印的封印時，他就已經看到自己死在溯行軍刀下的命運。
所以他這些年一直在搬家。
所以他叫她絕對不要去找他們。
所以他……
他知道自己會死。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花田千夏眉眼一顫，一個反問從腦海中略過。
……那媽媽呢？
這仿佛是個開關，花田千夏重重吐出一口氣，熱意迅速彌漫。
從眼眶的邊緣到鼻尖，再從克制不住哆嗦的雙唇之間，化作滾燙白霧，沖進夜裏。
她終於感覺到了痛。
在四周不斷響起的利刃破空與轟隆聲中，花田千夏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在嗡鳴。她擡起顫抖的手，在混亂的戰場中，緩緩捂住口鼻。
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搖搖欲墜。
淚水很快打濕整個手背。
花田千夏感到頭暈。
難言的憤怒從大腦深處鉆出來，像根針一樣，細，卻令人無比難忍。
淚水止都止不住，肺部的空氣仿佛被抽幹，朦朧的視線中，宛如實質的黑色斑點正在迅速擴大——
“餵！！！！！”
一道巨響在花田千夏耳邊炸開。
黑色斑點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已經沖到她面前、張開血盆大口的一級咒靈。
作者有話要說：
不能flag 期末了忙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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